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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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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 章

臨行前,鳳禾按照規矩去了王帳,跟阿滕王拜別。

阿滕王身體愈差,正陷入沈睡,鳳禾沒有進去,只站在門口掀開簾布往裏面看。

阿滕王躺在床上,強壯的身體佝僂下去,兩頰凹陷,頭發花白,他曾經是郯陰最英勇的狼王,如今狼王已老,再無法撕咬獵物。

他年輕時四處征戰,戰績卓絕,那些年是郯陰最強盛的時候,連大彧都要向郯陰送來公主和親,現在時移世易,郯陰不得不向大彧低頭,送去質女換來短暫的和平。

鳳禾看著他,心情覆雜。

她母親是大彧送來的和親公主,雖然不是皇室中人,卻是大彧皇帝親封的昭華公主,本該在郯陰享受到最尊貴的一切,卻在新婚之夜因為帳篷起火而被灼傷毀容,自此以後阿滕王再未踏足過母親的帳篷。

鳳禾出生後,阿滕王將喜訊傳遍了郯陰十三部,大家都以為阿滕王對她這個女兒極其喜愛,卻不料此後阿滕王雖然經常大張旗鼓的賞賜鳳禾,卻對她不聞不問,還把她和母親的帳篷遷去了最角落的位置。

鳳禾從小到大都只能遠遠見到阿滕王,除非是她必須參加的宴席,否則阿滕王不會見她,他們私下沒有接觸,鳳禾連一聲‘父汗’都沒有叫過,久而久之她就習慣了,只喚他一聲‘阿滕王’。

她小時候也曾渴望過父愛,畢竟大家都說她的父親是位英雄,所以有一次她偷偷跑去王帳,躲在簾布後面偷看,阿滕王卻只看了她一眼就讓人把她帶走,在那一眼裏,年幼的鳳禾沒有看到絲毫父愛,阿滕王神色冷漠,目光近乎厭惡,好像她跟路邊的野草沒有區別,從那以後,她再也沒有去找過他。

事實證明,阿滕王的確不在乎她這個女兒,不然也不會把她送去做質女。

鳳禾放下簾帳,頭也不回的離開了。

若她此去能為天下帶來太平,哪怕只是短暫安寧,她也是願意的。

郯陰風雪彌漫,常年都很冷,今日也不例外。

鳳禾站在母親的墳墓前,寒風吹拂著她身上的鬥篷,遠處是等候她的護衛。

鳳禾跪在地上,把一束黃色的冰淩花插到墓碑前,輕聲道:“娘,我要去中原了,那裏是您的家鄉,我想去看看。”

她在墓前跪了許久,身後幾次傳來催促聲。

鳳禾擦掉臉上的淚,目光堅定地盯著眼前的墓碑,“有朝一日,我定會帶您回故土。”

她平覆好情緒,對著墓碑磕了一個頭,轉身走到馬車前。

史爾帶著護衛站在馬車旁邊等她,目光一直如有實質的跟隨著她。

鳳禾淡淡掃了一眼,阿滕王派給她的護衛不過十人,而大彧派來的兵將有五十人,阿滕王派來伺候她的婢女倒是不少,除了從小就跟著她的貼身婢女青古外,另外還有十六名婢女,個個秀貌,身姿窈窕。

這十六名婢女表面上是她的婢女,實際上是送去大彧的美人,日後她們若是能被送入大彧臣子家,就是郯陰的眼線,阿滕王這是打了一手好算盤。

史爾留意到她的目光,淡淡掃了那些女子一眼,“這些人綁在一起都不如你美。”

寒風吹動鳳禾的裙擺,她站在一片雪色裏,姿容清灩,如一株搖搖欲墜的雪蓮,一身雪白衣裙,鬢邊插著白色絹花,唯有檀唇嫣紅,愈發動人。

史爾心神一蕩,輕輕挽起她耳邊的一縷青絲,聲音壓的很低,“阿緹雅,你求求我,說不定我就心軟了呢?別總這麽倔。”

鳳禾偏頭躲開他的觸碰,眸中閃過一絲厭惡,提著裙擺一步步走上馬車,頭也不回道:“我有中原名字,是我娘給我取的,下次見面,你或許可以叫我鳳禾。”

她的聲音飄散在寒風中,馬車滾滾而去。

史爾戀戀不舍地看著馬車走遠,眼中有幾分可惜和遺憾,更多的卻是對權力的渴望和野心。

寒風吹進馬車裏,輕輕浮動著紗簾,鳳禾擡頭遠望,朵蘭塔站在高高的山坡上,默默註視著她。

她們就這樣不含情緒的看著彼此,直到漸行漸遠。

再見不知何期。

……

郯陰到大彧路程遙遙,郯陰境內雪路難行,隊伍裏人多,又帶著女眷,走得比正常腳程要慢,恐怕要一個月才能抵達京城。

黃昏日落,一行人稍作休息。

鳳禾坐在一塊光禿禿的石頭上,看著荒漠上翺翔的蒼鷹出神,隊伍已經走了三日,這裏是郯陰和大彧的邊界處,再往前走,就徹底遠離郯陰了。

鳳禾在郯陰生活了十六年,對郯陰卻並無太多感情,與之相反,她對大彧反倒有著幾分好奇,這些年母親時常說起家鄉的風土人情和衣飾美食,她一直有些向往。

青古走過來,把幹糧遞給她,“王女,您多少吃點吧,今晚要連夜趕路,馬上就要出發了。”

她是從小跟在鳳禾身邊的婢女,父母都已經不在了。

鳳禾接過幹糧,擡頭時對上一道冰涼的視線。

對面坐著那十六名婢女裏,其中最貌美的那一個就是視線的主人,鳳禾打量兩眼,認出對方是一個部落首領的女兒,好像叫伊爾瑪,因為是奴隸所生,平時不受父親重視,沒想到她也會被送去大彧。

鳳禾不記得自己跟她有什麽恩怨,索性不理。

她轉過身背對著眾人摘下面紗,低頭咬了一口幹糧。

她知道自己有一張容易惹事的臉,所以這幾天一直戴著面紗,不曾在馬車外摘過。

鳳禾低頭喝水,聞到水中有一股淡淡的味道,她警覺的頓了一下,慌忙站起身,朝著其他人大喊:“水裏有毒!”

眾人受驚,紛紛變了面色,嚇得扔掉手中的水碗。

大彧的護衛首領趙利快步走了過來,“發生何事了?”

“有人投毒。”鳳禾飛快四處查看,把所有人的水都檢查了一遍,發現只有她碗中的水有毒,不由皺了皺眉。

她驚疑不定地看向護送她的這一行人馬,暗暗心驚,投毒的人肯定就在他們之中,她這一路恐怕不安全,必須把這個人找出來。

趙利搜尋一圈,回來拱手道:“王女放心,此事交給我來查,定會給你一個交代。”

鳳禾心緒難寧,心不在焉的點點頭,轉身吩咐,“以後的吃食都要經過我的查驗才能用。”

“是。”青古咽了咽口水,心有餘悸地應下。

趙利眼中暗色一閃,低下頭去。

夜裏繼續趕路,直到走出山坳後,眾人才停下原地休息,這裏近百裏內都沒有人煙,只能在山林裏露宿。

馬車寬闊,鳳禾沒有出去搭帳篷,就夜宿在了馬車裏。

烏雲蔽月,林子裏靜悄悄的,偶爾能聽到飛鳥略過樹梢的聲音,鳳禾蜷縮在塌板上安靜的闔著雙眸,卻全無睡意。

寂靜的夜色裏忽然響起一陣嗚嗚聲,像是被堵住嘴發出的聲音,鳳禾一下子睜開眼睛,從塌板上坐起來,側耳細聽,又在寒風的裹挾中接連聽到幾道相似的聲音。

青古陪鳳禾睡在馬車裏,睡得特別沈,被鳳禾推了兩下才醒過來。

她睡在靠窗戶的地方,鳳禾指了指窗口的方向,青古按照鳳禾的指示,睡眼惺忪的掀開簾子往外面看了一眼,頓時嚇得全身一抖,張開手臂擋在鳳禾身前。

掀開簾子的一剎那已經足夠鳳禾看清外面的情況。

那些大彧官兵竟然趁著月色潛入婢女們睡覺的地方,意圖不軌!有幾個已經捂住婢女的嘴,壓在了她們身上。

郯陰那十名官兵竟然事不關已的睡得正酣,絲毫沒有想要保護這些婢女的意思。

鳳禾咬緊下唇,眸中滿是冷色。

這些人分明是見色起意,想要在荒野之地就毀了婢女們的清白,若讓他們成事,這一路婢女們都將徹底淪為他們的玩物!

青古嚇得瑟瑟發抖,外面逐漸變得吵鬧起來,婢女們用力掙紮著,有人推開捂在嘴上的手,拼盡全力大聲呼喊救命,尖銳的叫聲和哭泣聲劃破靜謐的夜色,令人不寒而栗。

鳳禾豁然起身,掀開簾子走了出去。

“……王女!”青古驚呼一聲,嚇得眼淚都流了出來。

鳳禾站在馬車上,冷眼看著林子裏的混亂,這些人並沒有因為她的出現而停手,只是輕蔑的看了她一眼,就繼續獸行。

伊爾瑪在距離她最近的地方,趙利正拉扯著她,她面色慘白,衣襟的領口已經被扯開大半,眼睛裏全是驚慌和害怕。

“住手!”鳳禾大喝一聲。

兵將們像沒聽見一樣,繼續為所欲為,只有婢女們都哀求的看了過來。

“我讓你們住手,你們是沒聽到麽!”鳳禾厲聲呵斥,眸子裏蘊著怒火。

趙利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,不緊不慢的站起來,臉上滿是淫邪的笑容,“王女,你最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,不管你以前是王女還是千金貴體,到了我們大彧境內,你都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質女,別說是她們,就算是您在路上被‘山匪’侮辱了,陛下也不會怪罪我們。”

鳳禾能聽得出來,他是在威脅她。

她當然清楚,在成為質女的那一刻,她就淪為任人宰割的羔羊,郯陰能把她送來做質女,就不會為她跟大彧撕破臉皮,她對大彧來說也只是一顆微不足道棋子,只要她不死,就不會有人追責,所以這些人才敢這麽有恃無恐。

鳳禾眸色沈了沈,如不見光亮的暗夜。

此去大彧,還有將近一個月的路程,這些大彧官兵如果不安好心,還有很多方法可以折騰她們,光是繞遠走路就能累死許多婢女。

婢女們的哭喊聲此起彼伏,鳳禾心念流轉,從懷裏掏出一包粉末,揚手撒了出去。

夜裏風大,粉末很快朝眾人吹去,眾人紛紛停下動作,咳嗽聲一聲連著一聲。

趙利用手扇了扇,氣急敗壞道:“你胡亂撒什麽東西!”

鳳禾目光沒有絲毫畏懼的盯著他,淡淡吐出兩個字,“毒藥。”

頃刻間所有人都停了下來,面龐露出一絲驚恐。

趙利連忙擡起袖子捂住口鼻。

鳳禾風輕雲淡的瞟了他一眼,“晚了。”

趙利臉色變了變,忽然朗笑一聲:“你少在這裏誆騙我們!一點面粉而已,你堂堂一個王女,豈會隨身攜帶毒藥?”

鳳禾不慌不忙的彎唇一笑,“你也說了,我堂堂一個王女,豈會無緣無故帶面粉在身上?”

趙利面露遲疑,相比起毒藥,一位王女顯然更不可能隨身帶著面粉。

青古鼓起勇氣,揚聲道:“我們王女自幼跟於神醫學習醫術,能醫會毒,你們若是不信,可以自己去打聽。”

趙利神色一震,難以置信的擡起頭,“於明翁神醫?”

青古微微擡起下巴,“名揚天下的於神醫,除了這位還能有哪位?”

大彧官兵心裏紛紛打起鼓來,趙利亦是臉色難看。

頂頂大名的於神醫他們自然聽說過,據聞於神醫一直四處游歷,神龍見首不見尾,只是他老人家年歲已大,聽說已經於前年過世,沒想到竟然還留下一位徒弟。

趙利心思百轉,狐疑的看向鳳禾,“我們憑什麽信你?於神醫是大彧人,怎麽會收你這個郯陰王女為徒?”

鳳禾面色平靜地迎上他試探的目光,“你聲低氣短,舌紅易汗,乃是肺氣不足之兆,是不是天氣愈冷皮膚俞是幹燥瘙癢,甚至出現餘瀝不盡之兆?”

趙利神色一震,拳頭一下子收緊。

她沒有給他把過脈,竟然都能說的半點不差。

鳳禾淡淡道:“你們可以不信,只是一月後若是沒有解藥,你們必要腸穿肚爛而亡。”

趙利目光審視地盯著鳳禾,見她神色不慌不忙,好像真的勝券在握,終究不敢冒險。

他臉上神色陰沈下來,“你想如何?”

鳳禾目光掃過他身後那些為非作歹的官兵,冷聲道:“你們想要解藥就把我們安然無恙的送入京城,否則誰都別想活。”

那些人糾結了片刻,終究訕訕松開了手,放開了懷中溫香軟玉的美人,畢竟剛才那些藥粉隨風飄過來,誰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吸到,想要保命只能確保萬無一失。

婢女們慌亂爬起來,紛紛啜泣著跑到鳳禾身側,像是尋求庇護的幼獸一樣緊緊圍著她,郯陰的十名護衛這個時候才裝模作樣的醒過來,假裝護在她們身前。

鳳禾掃了一眼這些貪生怕死的護衛,不指望他們真的能派上用場,只讓他們在遠處守著,聊勝於無。

她低聲安慰了婢女們幾句,叮囑她們最近都要結伴而行,切不可落單,大家連忙點頭。

伊爾瑪整理好衣襟,倨傲地擡起下巴,“解藥,剛才那些藥粉我們有可能也吸入了。”

鳳禾目光不著痕跡的掃過遠處一直盯著她們的趙利,只道:“入京後我自然會把解藥給你們,不必擔心。”

伊爾瑪還想說什麽,鳳禾已經掀開車簾走了進去,她只能閉上嘴,眼中閃過一絲惱怒。

青古驚的滿頭冷汗,到了馬車裏才心有餘悸的拍拍胸口,“王女,剛才嚇死奴婢了,幸好您隨身帶著毒藥。”

鳳禾攏了攏身上的狐裘,閉上眼睛,“哪來的毒藥,不過是些驅逐蛇蟲鼠蟻的粉末罷了。”

青古: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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